死风灯悬于民议厅檐角,在惨白天光下,亮得执拗,灯影里人影走动,正将一口口空锅抬向仓前空地。
苏婉儿缓缓提笔,在奏本封皮空白处,写下八个字:
“就地验粮,就地分发。”
墨未干,她搁下笔,指尖抚过乌木牌边缘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那是陈皓亲手所刻,深不过半厘,却恰好卡住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位。
她没盖印。
只将奏本推至案沿,让那未干的墨,在穿堂风里,静静等待第一缕真正属于人间的炊烟升起。
官仓前的风,忽然静了。
不是风停,是人声压住了风声——三千余双眼睛盯住三口架在青石上的大铁锅,锅底柴火噼啪爆响,白汽蒸腾如雾,却盖不住人群里越攒越紧的呼吸。
苏婉儿立于中央高台,素裙未束腰带,只以一截靛青麻绳随意系着,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一截。
她没看户部监粮使那张铁青的脸,也没理身后禁军校尉几次欲言又止的喉结滚动。
她只盯着锅。
第一锅沸了。
米粒翻涌,晶莹微透,米香清冽,是浙东早稻新碾的“雪胎粳”。
第二锅水刚泛泡,便浮起一层灰白浊沫,米粒僵硬发黄,沉底不散——那是万记仓底沙袋里抖出的“赈粮”,掺沙三成七,霉斑藏在糙壳褶皱里,煮前无人细验。
第三锅最沉默:糙米粗粝,米糠未尽,粒粒带芒,却是北岭七村连夜舂出的“民议米”,无官印、无火漆、无户部勘验签,只有一枚用烧红铁钉烫在麻袋角的“皓”字烙印。
“尝。”苏婉儿开口,声不高,却像刀刃刮过青砖。
老汉第一个上前,枯手捧起陶碗,喝一口真米汤,喉结上下一滚,眼眶霎时红了;他转身舀半勺沙米汤,含在嘴里,没咽,只把嘴凑近孙子耳朵:“吐出来,莫咽——沙子咬牙。”孩童懵懂照做,一口啐在青砖上,溅开几点灰白星点。
人群嗡地一声,不是喧哗,是胸腔里憋了太久的气,终于找到裂口。
就在此刻,西面仓墙根下,两道黑影正猫腰撬动通风暗格——是刘公公残党,袖中藏着火折与桐油棉捻。
他们算准了:百姓围锅,守军分神,火起三息之内,整座东仓将化为焦炭,账册灰飞,罪证成烟。
可暗格刚掀开半寸,柱子从粮垛阴影里踏出。
他左臂缠布渗血,右肩斜挎一柄没鞘的短刀,刀身还沾着南坪渡口泥腥。
身后三十名民议护卫,皆赤脚,脚踝系着北岭山藤编的黑环——那是柳婆婆情报网的信标,也是今晨寅时悄悄埋进仓基的伏线。
火折未燃,人已跪倒,桐油瓶砸在青砖上,黏稠黑液蜿蜒如蛇,却被一双布鞋稳稳踩住。
远处官道尘起。
陈皓未入京门,只在十里铺驿亭勒马。
小李子单膝点地接过一只油纸包,纸角微潮,裹着一把青翠松针,针尖凝着北岭晨露,气息凛冽如刃。
他一路疾奔,发带散开,却始终护着胸前那包松针,仿佛护着尚未落笔的契约。
苏婉儿接过时,指尖触到纸面沁出的凉意。
她没拆,只将油纸包贴在掌心,仰头——云层正被一道金线撕开,光如利剑刺下,正正劈在民议茶仓新竖的旗杆顶。
那面旗刚挂上,靛蓝底子,墨字未干:“粮不欺人,人不负天”。
风忽烈,旗猎猎鼓荡。
她低头,松针清香漫过鼻息,清得人眼眶发酸。
而就在这光与旗交汇的刹那,仓前空地上,三百村民默默蹲下,拾起炭笔,在刚刚卸下的麻袋上一笔一划写“假”字。
不是涂改,不是撕毁,是郑重其事地,把真相写进每一寸粗麻纹理里。
墨迹未干,风里已有低语浮动——不是议论灾情,而是问:“下一批粮,谁来验?”
苏婉儿垂眸,看见自己乌木牌上那道半厘深的刻痕,在晨光里泛出幽微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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