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深处,连空气都仿佛浸透了铅。悬挂的素色帷幔死气沉沉地垂落,纹丝不动,隔绝着白日的光明,也隔绝了市井的些许声息。青铜兽形灯盏里,火光吃力地跳跃着,明明灭灭,勉强撑开一方昏沉沉的领域。这光晕的边缘,模糊地描摹出殿中央那具巨大梓棺漆黑、沉默的轮廓。棺木表面并未上漆,显露出木材冰冷、原始的纹理。肃立其旁的,是新王田地。
父亲田辟疆——谥号齐宣王的遗体已安眠其中三日。年轻的田地一身重孝,那刺目的缟素裹住他年轻的身体,倒像是笨重无比的囚服。他低垂着头颅,视线凝滞在自己紧握的双手上,骨节紧绷得泛白,似乎正与一股看不见的暴戾意念角力。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每一次吸进肺腑,都带着灰烬和腐朽的气息。
殿门无声地敞开一线,微弱的光挤进来,又被更浓重的阴影吞噬。一名侍者几乎是趴伏着挪进来,面朝下,声音细弱得如同秋蝉最后的振翅:“大王……”他吞咽了一下,鼓起全部勇气,“五国使者……已在东阁偏殿……等候多时了……请大王示下……”
“使者?”田地猛地抬起头,那眼中积压的、被哀伤覆盖的血色戾气陡然炸裂开来,如同困兽被狠狠刺中了要害。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粗重压抑的嘶吼,那声音并不大,却震得侍者猛地一抖,身体贴地更紧。
他一步跨出,脚下如同带着千钧之力,宽大的素白袍袖猛地卷向殿角高案。案上那只雕着螭龙纹的玉樽成了目标,“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玉樽撞击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裂成无数碎屑飞溅开去,在昏黄的光线下闪过几点绝望的白光。清冽的酒液泼溅而出,像一条细小的蛇,蜿蜒流淌在地面冰冷的尘埃之上。
侍者发出短促的惊呼,身体瑟缩着。年轻的大王已转过身来,面向那黑沉沉的棺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孝服下的肌肉贲张着,额角青筋在微光下暴突起来。
“使者?使者!”他低沉咆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他……他停棺在此!那些野狗就等不及嗅上来……”他喉头滚动,一股带着咸腥气的悲愤猛地顶到咽喉深处,堵得窒息,只得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的味道。他强行扭过头,目光如烧红的铁锥,刺向地上战栗的侍者:“让太史来!”
“……诺!”侍者如蒙大赦,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退出这炼狱般的寝殿。殿门合拢的轻响之后,死寂重新统治一切。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太史令躬着身子,影子在摇曳的烛火下拉得细长扭曲,悄无声息地跪在新王身后不远处的暗影里。
田地没有回头。他直挺挺地立着,背影僵硬如青铜铸就。死寂再次沉落。过了许久许久,他背对着棺椁与太史,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再嘶吼,而是被压成一条冰冷平直的铁线:“父王……谥号定了?”
“大王节哀。”太史令的头伏得更低,声音带着长期研习礼仪的枯涩平静,“臣等合议再三,遵古制,取‘宣’字。圣善周闻……是为宣王。”
“‘宣’……”田地慢慢咀嚼着这个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冰冷的石蜡。殿内只有灯油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宣?……好。”他突然古怪地短促哼笑一声,随即声音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那袭缟素的背影在昏暗中凝固,如同一块指向虚空的、无力的碑。
他依旧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玉樽破碎的狼藉,眼中汹涌的暴怒被一股更加深沉的、混杂着狂热的孤寂覆盖。“宣王走了……该轮到寡人田地了!”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天裂开的地方,该由我来缝合!用火,用血……用天下匍匐的脊背来铺就!”
齐国西境,济水。
浩荡的河水裹挟着浑浊的黄土疾行向东,水声沉闷而凶险。南岸,齐国联营密布如蚁穴,望楼林立。一根杆头垂着破损的“触”字帅旗在风中勉强撕扯着。风带来远处隐约的马嘶和兵器碰撞的铮鸣,仿佛永无休止的背景噪音。
中军大帐内,氛围却凝滞如铅。触子站在大帐正中央,面对着悬挂的巨大山河地理图。粗砺的手指在代表济水那蜿蜒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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