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荆山环抱下的都城,此刻却被无边的死寂与惨白所笼罩。
楚宫深处,素缟如雪。层层叠叠的白幡沉重地从高高的殿梁垂下,遮蔽了描绘着先君狩猎、征伐场面的华丽彩绘。挽联上,墨痕浸透丝帛,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泪渍,字字句句仿佛凝滞的血块。空气中弥散着沉檀猛烈燃烧的苦涩浓香,其中又混杂着新漆与木材的清冽味道,然而一股更深的、冰冷的、如同地底寒气般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形蛛网,渗透其中,缠绕住殿内每一个人的呼吸。守灵的宗亲大臣们跪伏在地,宽大的袍服铺散在冰冷的青砖上,低沉的呜咽在广阔得有些空洞的殿堂里回旋,更添凄凉。大殿正中央,青铜铸造的宽大棺椁幽沉厚重,棺盖上蟠虺纹在摇曳的灯火下如同冰冷的游蛇。其中安卧的,正是楚国第十七代国君——厉王熊眴。他曾如老狮般勉力支撑着荆楚这架在蛮荒与周礼夹缝中艰难前行的战车,如今,一切雄心与疲惫都被一张覆盖其面的冰冷青铜人面饰具所封印。唯有那曾扫视江汉、威震群舒的锐利目光,此刻已被永远阖上。
在远离人群的灵殿最幽深角落,巨大的石柱投下浓重的阴影。一个人影如山岳般端坐于阴影之中。厉王之弟,熊通。他身躯魁梧如南方的巨树盘根,露在麻布素服外的臂膀虬筋盘结,似缠绕的青铜锁链。他的脸庞仿佛被荆山的罡风与岁月的铜钺共同劈凿而成,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眉骨投下的阴影更显得眼窝深陷如渊。一身粗麻重孝白绦束着他铁塔般的身躯,却无法掩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煞气。唯有腰间,悬着一柄无鞘的长剑。剑身狭长,暗沉如深潭底凝冻的玄冰,仅在被灵幡缝隙间偶尔透入的灯火扫过时,才猝然迸发出一点足以刺瞎人目的寒星厉芒。兄长熊眴在位时,他曾是令大江南北闻风丧胆的“楚之猛虎”,是兄长开疆拓土最锋利的爪牙。而此刻,在这举国哀恸的时刻,他静默如神殿门前沉默的青铜神兽,深陷的眼窝里没有泪光,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寂静。然而,这寂静深处,却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火奔突前的诡怖沉静。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近旁垂泪的宗室和窃语的重臣们,都不自觉地蜷缩着身体,与那片阴影角落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灵堂中的空气因这无声的、冰冷的存在而加倍凝滞、粘稠,压得人几欲窒息。
窗棂外,夜色如粘稠的墨汁渐渐铺满天空,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殿宇高耸的飞檐在惨淡月色下勾勒出森冷扭曲的剪影,如同盘踞的巨兽。几近凝固的死寂里,只有灵前长明灯油偶尔爆出的一两粒灯花轻响。几名侍从屏住呼吸,蹑足上前,为灵前火盆添上新的桐木炭,又小心翼翼地将一壶温热米酒和几碟面点呈送至角落中熊通身旁的小几上,顺便也将一盏同样的酒点轻轻放在跪于主灵柩前的小小身影旁边——厉王嫡子、新晋储君芈胜。芈胜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披比他身躯大了几号、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的粗糙重孝丧服,更显瘦弱。白皙的脸颊上泪痕交错肿胀,红肿的眼泡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受惊后躲藏起来的小鹿。持续的抽泣让他单薄的肩头不断耸动,每一次无助的哽咽都细碎微弱,仿佛风烛残喘,在这巨大、空旷、充斥着死亡与无言压力的灵堂中,微弱得几不可闻,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孤寂。
长时间的哭祭和殿内的寒气让他瑟瑟发抖。终于,芈胜抬起朦胧的泪眼,越过跳跃的烛火与缭绕的青烟,望向角落里那尊如同一块冷铁铸成的身影,那是他此刻唯一可以依仗的血亲长辈。带着绝望的希冀,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发出微弱近乎乞求的声音:“王叔…父王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后面的话语被更汹涌的泪水噎住,破碎得不成句子,“…真…真醒不过来了么?就像…睡熟那样…过会儿…过会儿就叫起来?”最后的询问带着孩童无法理解死亡的稚气,却如同淬毒的冰针,刺破了殿中勉强维持的哀伤帷幕。
熊通端坐的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微弱的呼唤只是一缕尘埃拂过冰冷的青铜铠甲。时间在凝固的寂静中一点一滴沉重地爬过。压抑感如同巨石悬顶,侍从们几乎听到了自己血管中血液奔流
温馨提示:亲爱的读者,为了避免丢失和转马,请勿依赖搜索访问,建议你收藏【80小说网】 m.80xs.cc。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可能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