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头的木板,下床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的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
掘出来的都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似乎是烂掉的材木。
“看罢!
要小心!”
他的母亲说。
眉间尺伏在掘开的洞穴旁边,伸手下去,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待到指尖一冷,有如触着冰雪的时候,那纯青透明的剑也出现了。
他看清了剑靶,捏着,提了出来。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似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
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
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你从此要改变你的优柔的性情,用这剑报仇去!”
他的母亲说。
“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
“但愿如此。
你穿了青衣,背上这剑,衣剑一色,谁也看不分明的。
衣服我已经做在这里,明天就上你的路去罢。
不要记念我!”
她向床后的破衣箱一指,说。
眉间尺取出新衣,试去一穿,长短正很合式。
他便重行叠好,裹了剑,放在枕边,沉静地躺下。
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优柔的性情;他决心要并无心事一般,倒头便睡,清晨醒来,毫不改变常态,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雠。
但他醒着。
他翻来复去,总想坐起来。
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
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外,穿着青衣,背着青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
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
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
远望前面,便依稀看见灰黑色的城墙和雉堞(6)。
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
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
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眉间尺豫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他径自向前走;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几乎碰着他背上的剑尖,使他吓出了一身汗。
转出北方,离王宫不远,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
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
他怕那看不见的雄剑伤了人,不敢挤进去;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
他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的背脊和伸长的脖子。
(32)阿金姐:作者虚拟的人名。
(2)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
此后是拿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得满路黄尘滚滚。
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目的劳什子(7)。
此后又是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
接着又是一队拿刀、枪、剑、戟的骑士。
跪着的人们便都伏下去了。
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盖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青剑。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
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捏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