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夫人原以为冰镇咕噜肉是酸甜口,必然很下饭,但吃着吃着,就发现根本不是。
——她只顾着一粒接一粒吃咕噜肉,完全忘了配饭。
从前吃糖醋小排也好、里脊也好,或是其他同类菜色也好,因酸甜味重,不管味道调得再合适,多多少少会想拿饭来中和一下。
可这一道因为有冰,降低了那重酸重甜入口的浓重,莫名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只觉得应当由着它独享自己此刻嘴巴,一应味觉都应该留着,不能叫米饭来抢它一分一毫地盘。
真正下饭的是那一道紫苏黄瓜。
紫苏香气在里头太独特了,是想象之外的味道,跟黄瓜的清鲜相配,完全是天造地设,清爽和浓郁两个分明很矛盾的词,在这道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往常她总觉得黄瓜熟了不如生的时候好吃,但此时切成厚片,两面煎透,边缘带皮的一圈,甚至起了斑驳的虎皮皱纹,但里头的汁液又被锁得死死的,一滴都没能逃出去。
紫苏切成细丝,煸炒之后,香气被充分激发,味道深深渗入黄瓜当中。
黄瓜熟软得很,但咬起来又还能发出轻微的“咔嚓”响声,咸鲜口,带着辣。
同样一咬一泡汁,那汁太绝,是猪油香煎之后同酱油、茱萸一道烹而出的熟黄瓜汁液,带着黄瓜的清爽、茱萸的辣口,还有紫苏煸炒之后自带的独特香气,统合着一切。
要是遇到一条不自信舌头,刚尝到这样味道的时候,甚至可能会生出自我怀疑来——我配吃吗?我何德何能?
被这样两道菜给堵住了嘴,贺老夫人吃饭的时候,实在没有心思去管旁的,只晓得一味吃。
年纪大,见识得多,天南地北的新鲜玩意都尝试过了,她此刻的肠胃已经变得更中意寻常味道。
面前几道都是普通食材,除却那咕噜肉要过油麻烦些——对厨家们来说也并不麻烦——其余都是家常菜。
而宋记的家常菜,换了搭配,调了味型,仍旧在人的嘴巴自来习惯的味道框架当中,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是特别适口,特别舒服,甚至还能有所惊喜。
那惊喜在意料之内,并不需要你花费半分力气、精力去适应,仿佛他乡遇至交,对方改头换面,精神抖擞,见了你,雀跃非常,相逢之后,一聊,仍是从前模样,从前性情,也是从前相处,不用重新熟悉一点,只是都更成熟、经历更多。
而你们深夜畅谈、抵足而眠之后,全数感想,都化为一句话——嘿!幸好是你!果然是你!
宋妙备菜,并没有做得很多,因是小饭桌,按着来人头做菜,自然也是估着一老一小的胃口来。
于是一顿吃完,桌上除却半盆剩冰、一点子蒜末茱萸碎,连紫苏叶都被挑得干干净净——贺老夫人试着拿来混着黄瓜片搭饭吃,极香,于是一发而不可收。
搛起最后一块咕噜肉的时候,贺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
只剩一块了?
她吃了七八分饱,意犹未尽,还想再吃,于是忍不住问道:“宋小店家,可还有那紫苏黄瓜?不如再上一小碟?我添两口饭,配了吃。”
一时嘴里还吃着自己碗里最后咕噜肉的珠姐儿眼睛也一下子睁得大了,忙不迭仰头跟着看向宋妙,若非嘴巴实在腾不出空来,当真很想要跟问一句——“我能不能也再多几块咕噜肉呀!”
而边上那侍女早已急忙抢着回道:“先前下帖子时候已经同娘子说过了,请她按人头做,不要做多,再没有多一点了!”
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冲着宋妙使眼色。
宋妙也应道:“实在按着分量做的,再没有多——老夫人如若得空,常来常坐,如若不得空,在家请厨房做了也是差不离的。”
啊?
可那实在差得太离,不是一种味道,不是一种好吃啊!
于是一老一小,同坐在桌边,不约而同发出一长一短的吁声,一个皱着老眉头,一个皱着小眉头,都好生失望模样。
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