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炮蹲在戏台子底下啃烧鸡时,听见头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调门儿是《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哭坟,可这深更半夜的,戏台子早拆了半边,哪来的人唱戏?
他吐掉鸡骨头,抬头往戏台子上瞅——月光把残破的木梁照得发白,戏台中央竟站着个穿戏服的女人,水袖长拖到地上,凤冠上的珠子叮当作响,脸涂得雪白,红胭脂从眼角一直晕到耳根,正背对着他甩水袖。
“谁啊这是?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装神弄鬼!”马三炮嗓门大,一喊震得戏台子上的灰尘直掉。他是村里的杀猪匠,胆儿比锅还大,当年村里闹野猪,他拎着杀猪刀追了三里地,连眼都不眨,还真不信这戏台子上能藏着啥邪祟。
那女人没回头,唱腔却停了,水袖往身后一甩,竟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腕,皮肤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马三炮心里咯噔一下——这戏服他认得,是前几年村里唱大戏时,戏班子里的花旦柳玉茹穿的,可柳玉茹早在去年夏天,就从这戏台子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石柱子上没了气,当时还是他帮忙抬的棺材。
“柳……柳老板?”马三炮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烧鸡差点掉地上,“您这是……回来拿东西?”
女人终于慢慢转身,马三炮这才看清她的脸——右眼珠竟空着,黑洞洞的窟窿里渗着血丝,左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烧鸡:“我的水袖……被你压在底下了。”
马三炮赶紧低头,果然看见自己屁股底下压着块水袖,红绸子上绣着朵白牡丹,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正是柳玉茹摔下来时撕坏的那截。他吓得一蹦三尺高,水袖从屁股底下飘出来,竟自己飞到戏台子上,缠在了女人的手腕上。
“您……您别找我,我不是故意的!”马三炮往后退,脚底下绊到个酒坛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混着烧鸡的油星子,香得呛人。
女人盯着地上的酒坛子,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像是渴了许久:“当年我摔下来时,你是不是偷喝了我的状元红?”
马三炮脸一红。去年柳玉茹摔下来那天,戏班子慌了神,他帮忙收拾东西时,看见后台有坛没开封的状元红,嘴馋就偷喝了半坛,这事他以为没人知道,没想到连鬼都记着。
“是……是我喝的!”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被抓着了,“我赔您还不行吗?明天我就买两坛最好的状元红,给您供在坟前!”
女人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刮过木梁,戏台子上的木片“哗啦”掉下来两块:“我不要你供坟,我要你陪我唱完这出《霸王别姬》。当年我刚唱到虞姬自刎,就摔下来了,戏没唱完,魂儿都不安生。”
马三炮脸都白了:“柳老板,您饶了我吧!我一个杀猪的,五音不全,连哼曲儿都跑调,哪会唱京剧?您要是想唱戏,我明天就去镇上请戏班子来,让他们给您唱三天三夜!”
“我不跟他们唱,就跟你唱!”女人突然飘下戏台,脚没沾地,水袖往马三炮腰上一缠,竟把他往戏台子上拖,“你当霸王,我当虞姬,就唱最后一段,唱完我就放你走。”
马三炮挣扎着,杀猪刀从腰上滑下来,“哐当”掉在地上,可水袖像铁钳似的,缠得他动弹不得。他只好哭丧着脸被拖上戏台,看着女人递过来的木剑——剑是用纸板做的,边缘还涂着红墨水,正是当年柳玉茹用的那把道具剑。
“我……我真不会唱啊!”马三炮拿着木剑,手都在抖。
女人没理他,自顾自开了腔:“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唱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时,她突然停了,盯着马三炮:“该你了,霸王的词。”
马三炮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里只记得几句戏词,还是当年听戏班子唱时记的,他清了清嗓子,扯着杀猪似的嗓门喊:“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刚喊完,就听见戏台子底下传来“噗嗤”一声笑。马三炮低头一看,只见村东头的二丫蹲在底下,手里还拿着个绣花绷子,正捂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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