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青灰,是雷心木刨花特有的靛绿荧光,遇汗即显。
她忽而抬手,解下腰间一枚乌木牌,轻轻搁在盘沿。
“请焚。”她道,“当殿。”
火燃起,松脂爆裂,青烟袅袅。
太医俯身嗅辨,又以银针探灰,再取残烬入瓷盏加水搅匀——水清,无沉渣,唯余微涩松香。
“禀陛下,”太医声音稳如磐石,“此为北岭三年陈松枝,经桐油灰熏、桐油纸裹、三重民议公证押印,连灰烬称重皆录于《薪册》第七卷第廿四页——共九钱三分,分毫不差。”
殿内死寂。
刘公公忽然嘶笑一声,笑声裂帛,直冲梁上蟠龙彩绘:“好!好一个三重公证……可您知道延寿膏里熬的,是谁的骨?是谁的魂?!”
他猛地抬头,眼白迸血,直盯皇帝:“没有延寿膏,陛下活不过这个冬!”
满殿哗然。
皇帝未斥,未怒,亦未应。
他只是缓缓起身,拂袖转身,走向养心殿东暖阁。
脚步声沉而缓,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殿门将阖未阖之际,内侍匆匆捧出一方砚台——正是养心殿新贡歙砚。
砚池朝天,空空如也。
无墨,无水,唯余一方幽深墨玉,映着窗外铁青天光,冷得像一口尚未埋人的井。
养心殿东暖阁的门,在皇帝身后无声合拢,只余一道细缝,如一道未愈的唇线。
殿内无人敢喘,连炭盆里银霜般的灰烬都似凝住了。
苏婉儿垂眸,目光落在那方空砚上——墨玉沉静,映着窗外尚未散尽的铁青天光,也映出她自己素裙一角,袖口微磨,露出半截腕骨,清瘦却稳。
她没动,可心口却像被那空砚池吸住:不是虚空,是留白;不是匮乏,是预留。
预留给万民之言,预留给未落之笔,预留给……一个终于肯把“朕”字拆开、重写为“人”的时辰。
片刻后,内侍捧诏而出。
黄绫铺展于丹墀正中,《废贡诏》墨迹犹温,末行却非朱批,而是皇帝亲书小楷,墨色浓而韧,力透三层绢纸:“朕之寿,系于民心,不在木。”
字未干,殿外忽起风。
穿堂而过,卷起案角几页《民贡晴雨录》,纸页翻飞如白蝶扑向那方空砚——其中一页恰好停驻于砚池边缘,右下角“嘉和七年冬”朱砂圈旁,一行小楷墨迹未洇:“雹落三十七处,延寿膏入库二十八坛。”此刻,墨痕在空砚幽光里微微反光,像一道结痂的旧伤,正悄然褪去血痂。
诏书颁下不过半个时辰,御药房旧址已清空。
青砖墙尚带药香余气,新漆未干的木框已钉上第一张公示图:《雷心木开花图》。
图中枝干虬劲,花簇如雪,左下注小字:“北岭土法育种,三年试栽成活率九成七;花期可调控,药性反增三分。”图旁另附一行朱砂:“今岁首花,即授民议厅监造权,采收、晾晒、入册,全程三录三验。”
深夜,养心殿值房灯熄,唯西偏殿一盏孤灯未灭。
苏婉儿独坐案前,空砚就搁在左手边,未盖,未拭,砚池朝天,盛着一泓薄薄的月光。
她指尖无意识抚过素麻衣袖——粗粝,微糙,是北岭村民手织的布,染的是山泉与野蓼,不似宫绸柔滑,却贴肤生温。
小李子悄然推门进来,靴底无声,发梢还沾着夜露寒气。
他双手递上一封火漆未启的急报,封皮印着北岭民议分厅朱砂戳:“雷心木花期提前半月,漫山如雪。张大叔率百户夜巡林缘,未见一人伐木,唯见孩童持帚扫落花,集于竹匾,晒作‘安神茶引’。”
苏婉儿接过,未拆。
只将信纸轻轻压在空砚边缘,让那点微凉的月光,缓缓漫过火漆红痕。
她抬眼,望向宫墙之外——远处,民议厅檐角悬着的三盏气死风灯,亮得执拗,灯影里隐约可见人影走动。
陈皓正与徐阶俯身于一张摊开的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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