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久久未语。
良久,他提笔蘸墨,朱砂未干的奏本摊于案头,墨迹未落,袖口却悄然拂过砚池边缘,留下一道极淡的赭痕——像血,又像干涸的茶渍。
就在此时,堂外忽有快马嘶鸣,驿卒滚鞍而下,未及通禀,便高举黄绫急报:“京中六百里加急!圣躬违和三日,今晨咳止热退,太医署奏称——‘雷心木花粉辅以归源道泉水,效验奇佳’!”
话音未落,风自堂门灌入,吹得火盆中青焰骤然一跳,蓝焰边缘浮起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灰烟,袅袅升腾,直钻入梁木暗隙,仿佛一道无声的伏笔,悄然悬于众人头顶。
无人抬头。
可那灰烟,分明比先前更细、更冷、更沉。
卯时三刻,养心殿西廊的铜漏声忽然滞了一瞬。
不是水尽,是风停了。
檐角悬着的半截残霜,在将明未明的天光里,无声坠落,砸在青砖上,碎成齑粉。
陈皓就站在那片霜影消散的地方,蓑衣未卸,肩头还沾着苗寨山雾蒸腾出的微潮。
他刚从归源道第三弯取水回来——陶罐抱在怀里,釉色粗朴,罐身用炭条写着一行小字:“癸卯年四月廿八,晨露未曦,张大叔手汲。”
罐口封得严实,桐油纸裹三层,再以细麻绳十字扎紧。
可那点清冽气,还是从绳结缝隙里渗了出来,凉中带甘,混着薄荷初绽的微辛,像一缕不肯驯服的山魂,直往人鼻息里钻。
小李子候在廊柱后,见他现身,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嗓音:“总执,御药房刚传话——昨夜试了您送的花粉罐,太医署主事亲验三遍,说‘效稳如钟,无燥无浮’。比宫里焙制的,多三分润,少两分烈。”
陈皓没应,只将陶罐递过去。
小李子双手接过,指尖触到罐底微温——不是火烤的热,是人掌心捂出来的温。
他垂眸,看见陈皓左手袖口内侧,一道旧疤正泛着极淡的红晕,像埋在土里的铜钱,被晨光一照,悄然回血。
“去吧。”陈皓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把罐子交给徐阶大人,就说——民议不献药,只献法。药可坏,法不腐。”
小李子顿首,转身疾行。
袍角掠过廊下枯竹,发出沙沙轻响,仿佛整座宫墙都在屏息听这脚步声踏向哪一扇门。
而此刻,紫宸殿东暖阁内,苏婉儿正将一方素绢铺于御案。
绢上不是奏章,是一幅手绘方单:墨线勾出雷心木枝干,旁注小楷“花期七日,盛于寅时”;右侧另绘一株薄荷,叶脉清晰,根须舒展,题曰“伴生之草,解其烈性”;最下方,是归源道第三弯的溪流走向图,弯处一点朱砂,标注:“泉眼藏于石罅,晨露未曦时,水汽凝脂,浮沫如乳。”
皇帝靠在软榻上,面色仍带倦意,却已能坐直。
他指尖抚过那点朱砂,忽问:“此方……谁定的?”
“苗寨十八寨,茶农百二十七户,共议三昼夜。”苏婉儿垂眸,袖口微抬,露出腕间一串细藤编的镯子,藤上嵌着三粒干瘪的雷心木花苞,灰白如骨。
“采粉者,须先诵童谣。唱罢,方准近树。”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一阵异响。
非钟鼓,非仪仗,是木杖叩地之声——笃、笃、笃,缓慢,沉实,带着山石相撞的钝响。
老汉来了。
他未着礼服,一身靛染麻布,赤足踩在金砖之上,脚踝缠着晒干的雷心木藤。
身后十八位长老,亦无冠冕,只以青竹束发,每人胸前悬一枚铜牌,牌面无字,唯有一道浅浅凹痕——那是去年秋收时,民议厅发给每寨的“根印”,按下去,泥里便显出“共生”二字。
徐阶亲自掀帘,却未引他们入殿,只肃立于阶前,低声禀道:“陛下,苗寨长老请呈《共生采制图》。”
皇帝未言,只抬手。
老汉缓步上前,未跪,未拜,只将一卷黄麻长轴徐徐展开。
轴上无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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