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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八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洛阳宫城的琉璃瓦上早早覆了一层薄霜,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显阳殿内,地龙烧得不算旺,带着一种刻意的、符合“静养皇帝”身份的微温。
曹叡斜倚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暖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春秋左传》,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麻木的淡漠。
距离烧掉那卷无字绢纸,已过去月余。那个矮胖的小宦官,早已如他所命,被“不经意”地调去了远离宫廷核心的冰窖库房做杂役,据说整日与冰块为伍,冻得手脚生疮,再无机会靠近显阳殿半步。此事在庞大的宫廷体系中,未激起丝毫波澜,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水花都未曾溅起。
曹叡知道,这或许意味着那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试探,被他掐灭了;也或许意味着,司马懿的网撒得更大,更不动声色,那个小宦官不过是无数诱饵中无关紧要的一枚,弃之亦不可惜。无论如何,他给出了自己的回应:沉默,彻底的、无懈可击的沉默。
他不再表现出任何对华林园的特殊兴趣,不再频繁调阅古怪的旧档,甚至减少了在殿内小花园散步的次数。大部分时间,他都像现在这样,待在暖榻或书案前,看书,临帖,偶尔召太医诊脉,说的永远是“心神不宁,眠浅易惊”那套说辞。药照常吃,饭量略减,一切都符合一个“忧思过度、需要长期静养”的年轻病人的形象。
黄皓的腰似乎更佝偻了,行动也更加迟缓谨慎。他像一个最尽职也最无趣的老仆,打理着皇帝一切起居用度,谨守着内外界限,除了必要的禀报,绝不多说一个字,也绝不传递任何未经确认、来源可疑的物品或信息。显阳殿仿佛真的成了一潭与世隔绝的死水,波澜不惊。
然而,只有曹叡自己知道,这潭死水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又是怎样冰冷的火焰在灼烧。
虎符贴身藏着,最初那冰凉的触感早已被体温焐热,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玉匣中的地图和证据抄录,每一个地点,每一条罪状,甚至某些证人的模糊特征,都已被他反复研读,深深烙印在脑海。他在心中无数次推演:如果影卫甲处的联络人收到信号,会如何反应?通过什么渠道确认?集结需要多久?如果抛出乙条罪证,该选择哪个时机?通过哪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司马懿会如何应对?
这些推演没有答案,因为缺少最关键的行动自由和外部变量。但这成了他抵御绝望、保持思维锐利的唯一方式。他像一个被锁在密室中的棋手,对着空无一人的棋盘,一遍遍复盘着已知的棋局,臆想着对手可能的落子,并试图从中找出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一线微弱的胜机。
有时,夜深人静,他会走到那幅悬挂在外间书房的、写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字幅前,静静伫立。那是父皇的诗句,也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秋已深,冬将至,草木摇落,万物凋零。他这棵曹氏最后的乔木,又能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坚持多久?
但他必须坚持。不仅是为自己,为父皇的托付,更是为那些或许还在黑暗中等待、相信着皇帝、相信着曹魏正统的忠贞之士。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每一次如常的起居,对那些眼线来说是无用的情报,但对那些可能存在的“自己人”而言,或许就是皇帝依然健在、依然清醒、依然没有放弃的信号。
这是一场没有观众、没有掌声、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独角戏。他必须演得逼真,演得长久,演到连自己都几乎相信,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
窗外的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最终飘落。曹叡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左传》。书上讲的是郑伯克段于鄢,兄弟阋墙,权谋机变。他看得异常专注,仿佛那千年前的争斗,比眼前这死寂的宫殿,更加鲜活,也更加值得探究。
显阳殿内,炭火偶尔噼啪,书页轻轻翻动。一切如常,平静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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