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的身躯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般猛地一缩,那张肥胖松弛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他迅速而慌乱地低下肥硕的头颈,更深地埋进怀里,整个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残叶。
“废物!”发出低吼的是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身影——大夫子禽。他就坐在离石速不远的那张瘸腿破桌上。昏暗摇曳的油灯勉强照亮他半边紧绷的脸,另外半边则沉在浓墨般的阴影里。他手中端着那只土陶酒杯,手却稳如磐石,但那双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将这浑浊的空气点燃。他低沉的声音因为压得太狠而带上了丝丝裂帛之声:
“我禽氏田邑界碑,是镌刻于开国王城司土册上的!是我祖父跟着穆天子战戎人,马颈下的血染透了大旗才挣来的铁契!那石碑被砸了?他一句话……一句话!就砸了?就成他周天子的了?!这是什么世道?!”他猛地一拍瘸腿桌,杯里的劣质酒液狠狠泼溅出来,顺着手指的骨节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王纲伦常何在?!祖宗法度何存?!”
“法度?礼法?”又一个冰冷如同浸透了冬天井水的声音响起,是从另一边长条凳上传过来的。说话的是大夫詹父。他不像子禽那般激动外露,那带着一丝刻薄文气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他手中的陶碗,指关节因用力而突兀地泛白。每一根指节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捏碎这小小的器物:
“他周天子倒给我们讲了好一节课啊。”詹父语速缓慢,字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像从冰窖深处凿出,“原来成康遗教的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强取豪夺!礼法?不过是强者写在沙上,随时可以擦掉、随意再写的东西罢了!今日……今日他收走的难道是几亩地?”他微微向前俯身,油灯的火苗在他那张清矍但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声音却比刚才更冷上三分:
“他拿走的是我詹父府中,世代供奉祭祀的宗祠田!是我族人对祖先唯一的‘血食’祭田!没了那份产出……我那死去的祖父、父亲、兄长……寒冬腊月,靠什么去维持祭坛上的炉火,让他们的魂灵感受人间香火和温暖?断了!从根上断了!他想断绝的是我詹家世代祭祀的根!是我活着的宗族,对死去祖先最后一点念想!此恨……不共戴天!不死不休!”最后四个字,如同从铁齿中硬生生凿出来,带着一种铁腥味的决绝。
“我的盐池,”角落里,祝跪那略带沙哑的压抑声音也响了起来,仿佛在应和冰水里融入了另一种灼烧的岩浆,“没了盐卤……那些靠水靠我池底那点薄盐活着的族人子侄们……冬日里怎么办?我祝跪百年之业,要在我手中成为饿殍遍地,饥寒号哭的地狱?我一辈子恪守忠谨……换来此等下场?叫我如何去见……九泉下的父亲?”
一直坐在最阴暗处沉默着的蔿国,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每一道深刻皱纹似乎都积满了最深沉的暗影。比起一个月前在兽苑工地上,他更加枯槁了几分,双眼深陷如同两个无光的深洞。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的族人们……已经开始挖野菜……剥树皮了……”他喉管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呜咽,像是血块在堵塞,“没了那菜园……冬天……寒冬……”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伸出手抓住自己胸前脏污不堪的葛布衣襟,几乎要将它生生撕开,指骨凸起如坟,“我蔿国……堂堂一伯!眼睁睁看着族人……走投无路!我的错……我无能……可恨哪!姬阆小儿……好狠的心!”
“都够了吗?”一直背对众人站在小店唯一一扇蒙尘小窗边的人影终于转过身。跳动的油灯艰难地勾勒出边伯那张苍老至极、布满纵横沟壑的面容。他须发蓬乱,干枯如同经霜的秋草,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只曾经饱读经纶、明察秋毫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块被长久浸泡在血浆中、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晶石——没有泪光,只有一种骇人、沉凝到能焚毁一切的殷红。他身上穿着那件因匆忙而未来得及浆洗、沾染着泥土和污渍的破旧朝服,每一道褶皱都在诉说着一品大司徒骤然跌落泥尘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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