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鎏金铜兽吐出的龙涎香雾霭袅袅,却压不住雍正眉宇间凝结的沉肃。他刚刚批阅完河南巡抚关于试行“摊丁入亩”后首次秋税收缴的奏报,数字喜人,但字里行间提及的基层胥吏借机生事、乡绅暗中阻挠等情,依旧刺目。合上奏本,他的目光投向殿外灰蒙的冬空,思绪却穿透宫墙,落在了帝国最为广袤却也最为根基的所在——那千千万万个星罗棋布的村庄,以及附着于土地之上的亿兆生民。
“土地国有,计口授田……”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御案上冰凉的紫檀木纹。这理想化的图景,自三代之后,便近乎传说。如今大清治下,土地兼并暗流从未止歇,人口隐匿、田亩诡寄更是顽疾。他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乃至更早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无一不是试图重新梳理这混乱的根基,将人与地更清晰地绑在国家的册簿之上,确保赋役之源不竭。
然而,仅仅有宏大的政策与严厉的追比,够么?政策需要最末梢的触角去执行,皇权需要最基层的单元来承接。他的思绪,不由飘向皇考乃至前明留下的那套看似陈旧、却曾有效运转了数百年的乡村控制体系——里甲与黄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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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笔朱批,思绪具象:
他在一张素笺上提笔,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迹瘦硬如铁画银钩:
一、里甲为筋骨,黄册为血脉。
110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10户为里长,余百户编十甲,甲设甲首。十年一审,造册登记户等、丁口、事产(田、房、牛具)。册成四份,户部、布政司、府、县各一。百姓“人户以籍为定”,世代相承,轻易不得改易。
好处(前明及国朝初年之效):
1. 征发精准,成本低廉:黄册在手,人丁田亩一目了然。征税、派役(均徭、民壮、驿传等)按图索骥,里甲长负责催办解运,官府几乎无需下乡直接面对散户,省却大量胥吏下乡之扰民与中间克扣。
2. 以民治民,政权不下县而达于户:里长、甲首由本乡大户轮流充任,无俸禄,却担实责。钱粮征收、徭役分派、地方治安(如防火防盗、协助缉捕)、乃至教化乡民、调解细故(田土婚姻斗殴等),皆先经里老调处。朝廷律令,通过里甲系统直达每家每户,皇权影子笼罩每一个村落。
3. 人口锢锁,流动尽在掌握:严密的户籍管理辅以“路引”制度。军民人等出行超过百里,需至县衙申领路引,注明事由、去向、归期、体貌。无引或引不符者,客店不得留宿,关津严查,轻则杖责,重则以“逃籍”、“流民”论处,甚至邻甲连坐。村口要道设巡检司,专司盘查。如此,人口流动近乎“透明”,流民易于管控,逃税逃役者无处遁形。
4. 低成本维稳,矛盾基层消化:“老人理讼”将大量民间纠纷化解在乡里,避免滥讼拖垮县衙,亦防止小怨积累成大变。里甲内部相互知根知底,彼此监督,形成天然连坐,增强了社区的自我约束与检举能力。
雍正写到这里,笔锋顿住。这套体系的好处显而易见,它曾是大一统王朝低成本实现超大规模治理的智慧结晶,用一套册籍、一层民间推举的代理人,就将征税、治安、司法、教化等诸多职能“打包外包”,朝廷坐收“零编制管理”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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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弊病亦随之滋生,于今尤烈:
他的眉头紧锁,继续写道,笔力更沉:
然积弊日久,里甲黄册渐成虚文:
1. 册籍严重失实:十年一审,周期过长,中间人口生死、田产买卖、户等升降变化无法及时反映。里胥、县吏与地方豪强勾结,大肆“飞洒”(将田产分散虚挂于贫户、逃绝户名下)、“诡寄”(将田产伪报于官宦、绅衿名下),以逃赋避役。黄册所载,往往与实际情形相去甚远,“富者田连阡陌,册载无几;贫者地无立锥,反负重粮”。
2. 里甲负担畸重,轮充破家:里长、甲首虽无俸,却需承担催科、解运、接应官差等重任,往往赔垫钱粮、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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