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去。他想起临行前凤玲珑的叮嘱：新政如流水，朝堂是源头，州县是沟渠，乡绅便是那截淤塞的管道。当时只当是比喻，此刻站在这座灯火通明的牢笼里，才明白那淤塞的何止是管道——分明是整个江南的血脉。
突然，前院传来周显的大笑声：陆公说笑了！那些泥腿子懂什么？今年赋税减免？不过是把明税变了暗税罢了！接着是陆明远的附和：还是周大人通透。这苏州地面上，究竟谁说了算，难道还不清楚？
赵恒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新政推行时，自己在金銮殿上掷地有声的承诺：朕要让天下无饥寒，让耕者有其田。可此刻听着这些醉醺醺的对话，看着满桌狼藉的珍馐，那句承诺仿佛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夜风穿过太湖石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晰。赵恒站在月影斑驳的庭院中央，听着不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与欢笑，突然觉得这座富丽堂皇的陆府，像极了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正将江南的膏腴与民脂民膏源源不断地吞入腹中。
他转身走向正厅，玄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经过那株百年银杏时，几片金黄的叶子恰好落在肩头，像极了奏折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新政的善意如何在基层变味？此刻他似乎有了答案，却又觉得这答案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秦风，他轻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明日去看看城郊的农庄。
少年侍卫抬头，看见自家君主眼中翻涌的情绪——那是比怒火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决心。远处的宴席仍在继续，觥筹交错间，谁也没注意到这位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恰似北国深冬的冰凌，在暖融融的江南春夜里，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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