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二月的风,带着冬的余威和隐约的潮意,在平阔的邓地上空凛冽穿梭。这风不是柔和的拂动,而是带着蛮横的野性,刮卷得临时设立的营帐猎猎作响,几乎要将支撑的杉木支柱连根拔起。旷野空旷得惊人,除了几簇零落矮树在风中战栗,便是齐膝荒草翻滚的枯黄波涛,一眼望去,孤寂直抵灰沉沉的天际。两顶孤零零、覆以厚实牛皮的巨大帐篷醒目矗立其间,正是蔡侯与郑伯会盟之处。几名执戟武士挺立于帐外,肩抵着卷地而来的刺骨寒风,竭力绷直身躯、岿然不动,然而他们身上褪了色的绯红衣袍,却被狂风粗暴地撕扯、拍打,连同额前帽缨狂舞不止,透着一股无声的惶然。兵卒们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吹散,鼻尖、面颊冻得通红麻木。
帐内泥炉燃着上好的白炭,却怎么也烘不透这旷野深处渗骨的寒意,更驱不散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那股凝滞之气。空气中弥漫着新宰牺牲的血腥气和温过黍酒的淡淡醇香,混合着潮湿牛皮和泥土的气息。青铜酒爵被搁在髹漆的案几上许久,酒汁冰凉。侍从们无声地侍立在阴影里,垂手屏息,生怕惊扰了两位国君沉重的思虑。
炭火映照中,蔡侯面如金纸。他年岁并不很大,鬓角却已染上灰白,面容被忧虑啃噬得轮廓越发深刻,眉头此刻深深拧结成一团。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璜冰凉的凸起纹路,指尖冰凉。沉默太久,他终是端起面前那盏早已失温的青铜爵杯,凑到唇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发声,声音干涩得仿佛砂纸摩擦:
“郑公,北风甚急啊。”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厚厚的帐幕,投向遥远的南方,叹息如秋叶飘落,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今日你我二君,抛却尊荣仪仗,轻车简从,会盟于此蛮荒邓地,皆因万不得已……”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被炭火爆裂声吞没,随即又陡然提起,带着一丝尖锐的恐惧,“皆因那南方的恶兽!楚人!其北进之势,日炽难当。去岁伐申,前岁攻吕,再前岁克绞……如飓风席卷,马蹄所向,中原小邦无不觳觫难眠,夜半枕戈待旦!”
他手指猛地捏紧冰凉的青铜爵壁,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冰冷的触感似乎正顺着他指尖钻入心脾,与心中那份对未知庞然大物的恐惧交织在一起。“邓地空旷,远避邦国都邑……然越是空旷,心头的寒意就越深。”蔡侯的声音颤抖着,“总觉……那些披发纹身、以蛇鸟为图腾的楚人蛮骑,他们的眼睛或许早已藏匿于这荒原的草莽之中,如同毒蜥蜴潜伏,窥视着你我今日的营帐,窥视着你我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他们的探子,恐怕已悄然翻过了桐柏山!”
郑伯端坐相对。他须发已然斑驳如雪,却腰背挺直如宗庙的巨柱,厚重的朝服更衬出几分老迈躯体内硬挺的风骨。国事艰危也未能压弯他身上最后那缕属于霸主后裔的尊严。他轻捻颌下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长须,目光深邃,越过眼前摇曳的炭火与飘渺的青烟,投向被厚重帷幕遮蔽的帐门外,投向那枯草翻滚、风声凄厉的广袤旷野。他的眼神中映着旷野的空茫,似穿透了距离与时间,看到了那滚滚南来的、裹挟着丛林瘴气的楚国阴云。他唇角扯动,露出一丝混杂了无尽苦涩与孤注一掷般决绝的微弱笑意:
“蔡侯洞察秋毫,所虑极是。”郑伯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却如磐石坠地,字字清晰可闻,“我郑国新郑城离楚境看似千里之遥,尚有汉水之隔、方城之险。然楚国大旗之招展,已非往日可比。它如南天涌来的瘴云,日甚一日地遮蔽青空!其所裹挟的戾气与无可阻挡的野心,早已越过了桐柏山的关隘,渡过了湍急的汉水,直扑我中原腹心!”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对抗那无形的重压,声音渐转沉重,沉甸甸地压在帐内每个人的心头,“楚君若敖、蚡冒,尚能依荆楚旧制。而今熊通继位……此人身上流的血,天生带毒!他那双眼睛盯着的,何止是你我小邦?是中原沃土,是那洛邑之上、象征王命的九只大鼎!”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今日你我二国,在这莽荒之地相盟,不为歃血争雄,不为猎鹿饮宴,唯为一事:只求在那楚祸悬颅之日,你我悬心吊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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