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秋雨来得比往年早。
垂拱殿内,青铜熏炉里龙涎香的青烟笔直上升,却在触及殿梁时被穿堂风吹散,化作凌乱的涡旋。刘混康坐在御案后,手中握着一卷奏折,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刻钟了。
阶下,苏轼正躬身而立。这位以文采风流名动天下的翰林学士,此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身后还站着黄庭坚、秦观等几位词臣,个个屏息垂首,殿内只闻雨打琉璃瓦的淅沥声。
“苏卿。”刘混康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篇《请缮河防疏》,你写了多久?”
苏轼略松一口气,谨慎答道:“回陛下,臣查阅历年河工档案三日,实地勘察汴河堤防两日,草拟文稿两日,修改润色又三日,共八日。”
“八日。”刘混康重复这个数字,将奏折轻轻放在案上,“八日时间,够一个河工修补三十丈堤防,够一个农夫收割十亩稻谷,够一个铁匠打造五十把锄头。”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阶下众臣:“而苏卿用这八日,写出了七百六十二字的锦绣文章。其中用典二十七处,对仗工整的骈句十八联,生僻字四十三个。朕粗略统计,直接关乎河防实务的内容……不到三百字。”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苏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混康抬手制止。
“朕念几句。”皇帝拿起奏折,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念诵,“‘汴水汤汤,如龙蟠京邑;堤防巍巍,若虎踞中原’——这是写景还是论工?‘昔禹王疏九河而天下治,今圣朝修百渠而兆民安’——拍马屁需要占用十六个字吗?”
他放下奏折,身体微微前倾:“最精彩的是这句:‘伏惟陛下运乾坤之睿智,施雨露之恩泽,则河伯敛怒,水神归位,千秋功业,在此一举’。苏卿,你告诉朕——河伯水神归位,需要多少石料?多少民夫?工期几何?预算是多少?”
苏轼脸色煞白,躬身更深:“臣……臣在附件中有详细工料清单……”
“附件?”刘混康从案上拿起另一卷纸,“你说的是这十二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字体小如蝇头,行距紧得几乎黏连,连朕看了都眼晕,更别说具体办事的工部官员。”
他站起身,走下玉阶。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诸卿可知,此刻澳洲红石山上,那些矿工在做什么?”刘混康在苏轼面前停下,“他们不会写‘铁石铮铮,如星耀南溟’这样的句子。他们只会记录:今日开采矿石三百五十筐,其中高品位矿占六成,需木炭五百斤,预计出铁两百斤——字字实在,句句有用。”
黄庭坚忍不住低声辩驳:“陛下,文章之道,载道言志,本就不能全如账册……”
“哦?”刘混康转向他,“那黄卿告诉朕,去年你起草的《劝农诏》,用了多少典故?多少辞藻?朕让地方官念给农夫听,他们听懂了几句?”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一个老农听完后问县官:‘皇上说了这么多好听话,到底今年赋税减不减?新水车啥时候发?’——黄卿,你的文采,能回答这两个问题吗?”
雨声渐急,敲打着殿外的白玉栏杆。
刘混康走回御案,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几份,随手抛在阶前。
“这是最近十日的奏章。朕数了数,七百多份里,有五百余份充斥着这类‘华章’。淮南旱灾的奏报,要先写三页淮南风光如何秀丽;边疆军情急递,要引用《孙子兵法》和《左传》的典故;就连刑部报个死刑复核,都要来一段‘天道好还,报应不爽’的议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转冷:“朕每天批阅奏章到子时,其中一半时间是在这些浮辞藻句中寻找有用的信息。诸卿,你们是在帮朕治国,还是在和朕玩文字游戏?”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的白光映亮刘混康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那种看到巨大机器空转时的无力。
“苏卿。”他重新看向苏轼,“你文才天下皆知,朕也爱读你的诗词。但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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